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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洁 刘丹青:魔童“哪吒”的读音何来?

作者:张洁 刘丹青 来源:今日语言学 时间: 2019-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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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票房一路飘红,“哪吒”这个我们小时候非常熟悉的“魔童”,再一次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闯入了我们的朋友圈,成为今天刷屏的小网红。同时也成就了他“史上名字最难读的电影男主人公”,并留给了我们一个世纪之问——“哪吒”两个字,你们那里方言怎么读?于是,“拿抓”“拉杂”“挪炸”“闹赵”……等等五花八门的读音齐齐登场,甚至还有将错就错的“拿托”,直接把“吒”读成了别字“托tuō”。网友们欢乐开怀。

  那么,“哪吒”到底怎么读?为什么这么读?下文我们将从普通话和方言两个方面进行探讨。

一、普通话中“哪吒”的读音及其由来

  普通话“哪吒”的拼音是nézhā。

  先说“吒”字的读音。“吒”《广韵》陟驾切,假摄祃韵知母去声;唐宋时期“哪吒”写作“那咤”,《广韵》有“咤,陟加切,达利咤,出释典。”《集韵》有“吒,陟加切”,麻韵知母平声,“吒”和“咤”经过正常语音演变到今天就是读平声zhā或去声zhà。“哪吒”的“吒”读zhā,传承了平声一读,是合乎语音演变规律的。

  下文我们重点讨论“哪吒”的“哪”的读音。

1.“哪”的中古音及其演变规律

  《广韵》没有收“哪”字,《集韵》“哪”是果摄歌韵字,有两个音“囊何切”和“乃箇切”。根据语音演变规律,《切韵》时代歌韵字的韵母是[ɑ],比如“阿大他”;其后在唐宋时代发生了“[ɑ]→[?]”的演变,比如“歌鹅何”等字,这个音变应该发生在歌韵所有声母的字。再往后到元明时代,歌韵的舌齿音字的韵母进一步变成了合口,发生了“[?]→[uo]”的音变,比如“拖挪罗”等字。据此,歌韵泥母的“哪”应该在普通话里读nuó,与“挪傩”同音。《集韵》的“哪,囊何切,音傩,哪哪,傩人之声”,即表示“迎神赛会时的驱鬼之声”,《辞源》就注音为nuó。

  但是“哪吒”的“哪”没有发生这个音变,原因还要从“哪吒”的来源说起。

2.“哪吒”的前世今生

  “哪吒”最早出现在唐代及以后与毗沙门有关的佛经中,当时还没有“哪”字,“哪吒”写作“那吒、那咤”。

  佛教里“那吒”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仙二代”——四大天王中北方多闻天王毗沙门之子,佛教护法神之一,职责是护卫佛法、扫除邪恶、保护世人。最早出现在唐代印度来华译经的名僧不空大师(公元705年~公元774年)翻译的《北方毗沙门天王随军护法真言》中:“即拥遣第三子那吒捧行莫离其侧。”

  唐郑綮撰《开天传信记》记载了那吒的传说:“宣律精苦之甚,常夜行道,临阶坠堕,忽觉有人捧承其足。宣律顾视之,乃少年也。宣律遽问:‘弟子何人,中夜在此?’少年曰:‘某非常人,即毗沙王之子那吒太子也。护法之故,拥护和尚久矣。’”这是我国本土新万博app:那吒的最早文字记载。

  元代开始那吒的故事逐渐本土化,情节变得丰满生动,人物形象已经成为佛道合一的神灵,如《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三遂平妖传》等。而明代的《西游记》《封神榜》等小说进一步塑造传说细节,使其在民间得到广泛信仰,成为除孙悟空外最为家喻户晓的神话人物。同时,“哪吒”已经代替了“那吒”,如《西游记》《封神演义》等,人物形象也由身材高大、青面獠牙美化成粉雕玉琢的美少年。

 

3.“哪吒”名字的来源

  “哪吒”在唐宋时期写作“那吒、那咤”。“那吒”之名来自梵语Nalakuvara(译作“那吒俱伐罗”或“那罗鸠婆”)的简译,意思是“Kuvara(俱毗罗,即毗沙门天王)的儿子”,北凉昙无谶所译《佛所行赞》中“毗沙门天王之子”的名字就是那罗鸠婆,《佛所行赞·第一生品》:“毗沙门天王,生那罗鸠婆,一切诸天众,皆悉大欢喜。”Nalakuvara由Nala和Kuvara两个部分合成的,“那吒”译自于Nala,“那”对译梵文的Na。

4.为什么用“那吒”对译Nala?

 

  我国大量翻译佛经是在唐宋时期,梵文的a在汉语中多用果摄、假摄字对译。比如我们熟悉的“阿弥陀佛”是梵文Amitabha的译音,与“A”对译的是歌韵字“阿”;“般若”是Prajna的译音,与“jna”对译的是麻韵字“若”;“那吒”是“nala”的译音,用歌韵字“那”对译“na”、麻韵字“吒”对译“la”。

  梵文有长元音ā和短元音a(或作?),其中长元音ā是十足的[ɑ],而短元音a却要读作[?]或[?]之类的音,现代印度人读作[?]或[?](见施向东《十六国时代译经中的梵汉对音》,《天津大学学报》社科版2001年第1期)。唐宋时期,歌韵字已经完成[ɑ]→[?]的演变,所以可以用“那”对译梵文的a。至于“吒”或“咤”,陟加切,知母麻韵,声母是[?],与[l]同部位,因此用“吒、咤”对译梵文“la”应该是因为语音相近。

5.“那吒”的“那”的韵母为什么没变成uo?

  我们知道,唐宋时期歌韵字的韵母发生了“[ɑ]→[?]”的演变,而到了近代,歌韵舌齿音字的韵母进一步发生了“[?]→[uo]”的变化,比如端组的“多拖驼驮陀挪罗箩锣”,精组的“搓娑左佐做”等。但是“那吒”的“那”作为歌韵泥母字却没有参与这一变化。这是因为“那吒”因家喻户晓而成为口语中的常用词了,其读音有稳定性,不再参与“[?]→[uo]”的语音演变。

  这种语音现象在语音演化的历史中不乏例证。比如同样是歌韵的舌音声母字,“大、他”也因为是常用字而不参与正常的语音演变,至今还保留着中古以前读音,韵母为ɑ。我们最熟悉的“父”字,上古鱼部並母,读音类似今天的bà。随着语音的发展,鱼部的主元音高化,发生了“[a]→[u]”的变化,同时帮组合口三等发生轻唇化,“父”的文读音为fù,但口语中仍然呼“父”为bà,于是在“父”字下加一声符“巴”而成“爸”,读bà。

6.“那吒”的“那”的韵母为什么读e?

  前文所说,唐宋时代梵文nala的a是发[?]或[?]之类的音,对译的“那吒”的“那”也读[?]。近代,歌韵的舌齿音字发生了“[?]→[uo]”合口的变化,而其他声母的字发生了“[?]→[?]”的变化,如“歌何”等字。“那吒”的“那”因为要保留旧读,没有参与舌齿音合口的变化,但歌韵没有[n?]的音节,所以与其他声母的字一起读成了[?],毕竟[?]更接近于[?],况且现代印度人把梵文的a也读作[?]的。至此,“那吒”的“那”读作了né。

  同样是“那”字,我们查《辞源》,可以看到好几个读音。作为疑问词表示“如何、怎样”的“那n?”(《集韵》有乃可切,后来写作“哪”)和作为指代词的“那nà”,因其在口语中的常用性,韵母仍然读中古的[ɑ];作为唐代传入中国的佛教人物“那吒”,因其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影响很大,“那”字读作né,更接近于唐宋时期的梵文音;而表示“多、安闲、美好、移动”等非常用义项的“那”则参与了歌韵舌齿音字所有的规则变化,即“[ɑ]→[?] →[uo]”,《辞源》注音为nuó。

7.“那吒”变为“哪吒”

  在近代,“那吒、那咤”的写法随着“哪”字的出现和使用,明清时代写法渐渐固定为“哪吒”。

  根据上文的讨论,我们知道,“哪吒”读作nézhā,是因为“哪”字保留了更接近唐宋时期的梵文读音,而“吒”的声韵母都符合语音变化的正常规律,演变为zhā。换一个角度思考,如果两字都符合语音演变规律的话,“哪吒”今天应该读作nuózhā;但如果两字都存古的话,“哪吒”应该读作nédā。今天普通话“哪吒”两个字的读音,因为一字存古、一字正常变化而读作nézhā,显然是一个比较怪异的组合。正是因为这样的组合,给今天方言中“哪吒”的读音造成了很大的混乱。

二、方言里的“哪吒”

  随着电影的热映,各方言区的人纷纷讨论方言中“哪吒”的读音,仅就微信公众号上的文章所见,“哪吒”的读音就有很多种,比如“拿作”“挪作”“拉杂”“挪炸”“呢扎”“闹赵”等。根据笔者所得到的材料,方言中“哪吒”的读音大概分为以下几种:

  1、与普通话发音类似,“哪”存古、“吒”正常演变。如河北冀州话的[n?55?a0]、青海贵德周屯话(混合型汉语方言)[n?11t?a55]、山东济宁话[n?55?a0]、山西万荣中原官话[n?24?a??],很明显,主要是在北方官话区。

  2、“哪吒”二字都根据语音演变规律而发生正常的语音变化,“哪”的韵母读成圆唇音或合口音。如浙江绍兴柯桥[no53-33tso53-55]、 浙江台州临海[no21-35tsa31]、河南光山中原官话[lo45ts?31]、山东淄川[nuo24t?a0],陕西咸阳中原官话[luo35tsa0]。主要是在吴方言区和部分官话区。有些地方把“哪”的声母读成[l],是因为当地[n]、[l]不分。

  3、“哪”的韵母读成今天常见的读音[a];“吒”正常演变。前文说过,“哪”的常用义项,即作为疑问词表示“如何、怎样”的“n?”和作为指代词的“那nà”,因其在口语中的常用性,韵母仍然保留中古以前的[ɑ]。一些方言中,就把“哪吒”的“哪”的韵母读成a。如河南南阳话[na35t?a35]、江西都昌赣语[na55tsa0]、江西万安话[la33tsa21]、湖南益阳湘语[la13?a33]、湖南东安官话[na33tsa14]。与第2种情况相同,有些地方把“哪”的声母读成[l],是因为当地[n]、[l]不分。

  事实上,除了我们常见的“阿弥陀佛”的“阿”、“哪吒”的“哪”、“般若”的“若”等字,因其传播很广,读音比较稳定,韵母仍读e外,很多佛教词汇译音字都是用现代音来读的。比如,梵语的那烂陀Nālandā(古印度的佛教寺院)、那罗陀Nārada(印度神话中的仙人)、那落迦Naraka(梵语“地狱”)、那伽Nāga(梵语“龙”),《辞源》注“那”为nà;阿难陀Ananda(即阿难,佛陀弟子)、阿育王Asoka(印度孔雀王朝国王)、阿修罗Asura(佛教中介于神、鬼、人之间)、阿鼻Avīci(佛教的地狱)、阿罗汉Arhat(佛教中的圣者),《辞源》注“阿”为ā。

  注:本文写作过程中得到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麦耘研究员的指正,文中各方言的读音由母语人同行提供,在此一并深表感谢!

  本文将刊载于近期《语言文字周报》。

  文章转载自公众号“语言文字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