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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王冕死了父亲”句》

　　作者：刘探宙

　　出版社：学林出版社2018年3月第1版

　　不死的王冕  无尽的探求

　　——简评《说“王冕死了父亲”句》

　　《说“王冕死了父亲”句》（刘探宙著）是沈家煊教授主编的“语言学热点问题研究丛书”中的一册，虽然讨论的主题只集中于“王冕死了父亲”这一个句子，却回顾和评述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多位名家、多种学派、多种角度的相关研究，折射了半个多世纪以来汉语句法分析方法的嬗变史，成为汉语特殊句式研究方法的一个总研讨。　　

　　“王冕死了父亲”这个句子，出自小说《儒林外史》里“这人姓王名冕，在诸暨县乡村里住，七岁上死了父亲，······”的叙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汉语学界开展“主语和宾语问题”大讨论期间，这个句子被当作一个典型难题拿出来讨论：它的主语不是谓语动作的发出者，它的宾语也不是及物动词带出来的，多方面地挑战了当时通行的逻辑-语法体系。尽管讨论得十分热烈，却没有得出为大家普遍接受的合适方案，成为汉语语法学史上一个经典的遗留难题。到了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有的学者试图从句子主语宾语之间的领属关系入手对这一句式做出全面的观察，再度吸引了研究者对这一现象的兴趣。九十年代末期，随着西方现代语言学理论大规模地引入汉语研究，各种学派都在这个句式上一试身手，以显示自己理论的解决能力。一时间，由这个句式引发的句子的生成问题、动词的分类问题、篇章功能问题、句式配价问题、主观性问题等等的讨论层出不穷，至今热度不减。　　

　　牛顿有一句名言：“把简单的事情考虑得很复杂，可以发现新领域；把复杂的现象看得很简单，可以发现新规律。”“王冕死了父亲”这一句式的研究史很好地反映了汉语语法学者在“复杂化”和“简单化”两个方向上的努力。此书分“上篇：分析法”和“下篇：综合法”两大板块，系统地梳理了汉语学界这两大派学者“发现新领域”和“发现新规律”得出的种种成果。使我们看到，一个区区六七个字的例句，不仅引发了旷日持久、众多学者参与的一波又一波热烈讨论，重要的是，通过这些讨论，人们对汉语的根本事实认识得更清楚了，对汉语语法研究的方法取向，思考得也更加成熟了。　　

　　本书的上篇，集中讨论了基于动词和移位的“分析”法。“分析”和“综合”是思维的两种基本过程或方法。为了把握事物的基本性质，“分析”就是把事物分解为各个属性、成分、方面，而“综合”则是把事物的各个属性、成分、方面整合起来。“分析”的方法是注重事物的组成部分，通过对各个组成部分的认识来把握整体的性质，用部分来决定整体。这种思路的前提是相信整体等于部分之和。对语法研究来讲，一个结构或句子，动词和与它搭配的名词的情形是什么样的，一直都是语法关注的中心，国际主流的生成语法就将分析的方法发展到了极致。本书作者在上篇中用了相当多的篇幅详细介绍了生成语法对相关语法现象及汉语“王冕死了父亲”句的研究，指出这是一种关注动词，用“移位”和“合并”来实现句子生成的研究思路。　　

　　生成语法解释“王冕死了父亲”句的各种“分析”方案都可以归结为“移位”法。移位分析法是以动词为中心的分析方法，解释动词及其论元的相互关系是生成语法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从书中了解到，移位分析从最早“领有格提升说”仅假设一个名词移位的做法，发展到近些年来“抽象动词说”“增元结构说”“双动词说”等假设多个成分经历多次的复杂移位做法，有的移位假说甚至关乎句子里的每个成分，不仅都要移动，而且有的成分还要移动多次，复杂程度越来越高。越来越复杂的方案确实揭示了不少新的领域，但规律性也越来越看不清，作者的讨论告诉我们：我们还需要牛顿所说的“把复杂的现象看得简单”，以发现新规律。　　

　　在书的下篇，作者集中讨论了基于句式和移情的“综合”法。沈家煊教授反复强调：“讲语法，分析是完全必要的”，“通过分析，找出整体各个组成部分的差异确实有助于把握整体的性质”。不过，要把握和理解一个语法问题，仅靠分析是不够的，“整体性质往往不是靠各个组成部分的差异就能完全掌握的”。因此“分析”的方法离不开注重整体、将各个属性整合起来的“综合”方法。　　

　　在生成语法移位分析的各种方案一步步地走向精密，不断变化研究视角，拓展观察领域过程中，一种移位方案暴露问题后，弥补方案就进一步地迂回，却又引发了新的问题，如此不断弥补修正，导致假设的结构和移动越来越繁多，汉语的现实语料和真实语感与理论假设的出入不断显现，于是基于普遍理论再次修改解决方案以适应汉语。但适应了汉语的“修改后理论”是不是还有普适性呢？如此经纬万端的局面已经让他们的解释复杂到让人理解困难的程度。究其原因，是忽略了对于句式整体属性的把握。正如沈家煊所说：“如果只是一味地分析而不讲综合，结果会削弱了语法的解释力，最终丧失语法的概括力”。

　　　　达?芬奇有句名言：简单是终极的复杂；把最复杂的变成最简单的，才是最高明的。精细化不是科学研究的全部目的，科学研究的理想目标是追求简单、明晰。本书下篇介绍给我们的另一种研究思路：关注句式，以主观“移情”为思路的“综合”法，其语言学背景是认知语言学“构式语法”的思想和“概念整合”理论。关注句式，就是关注整体。相信“整体大于部分之和”是这种研究思路的核心理念。于是我们看到，追求综合的研究方案都是力求在解释上做到简洁性、总括性和一致性三者的完美结合。　　

　　半个多世纪以来围绕“王冕死了父亲”的长期争论为汉语句式研究方法的探索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这本书因此也可以看成是汉语句式方法论的一个系统性研讨，对研究者而言，其价值是不言而喻的。